黑暗也是一种真理
读者更喜欢苦难中的硬汉,而不是文弱的思想者。《黑暗纪》显然不是励志小说。在主人公阮郎的骨子里,精神的富足远比面包重要,自我圆满也远比责任感重要。小说中也写了几个女人,写了几种爱情,甚至写到了婚姻和女儿。但每一种都和日常无关。一个叫做“男性自我”的东西,极其强大而蛮横地掠夺了一切,忽视了一切,然后说,这是他的命运。
在经济发展导致精神秩序失衡的当下社会,自我表达是最后的稻草。在这样的表达中,自我的痛苦可以被放大,自我的不幸可以被强化,自我的价值体系可以被宣扬,最终的效果是可以调节心理、纠正社会落差所造成的矛盾。这正是18世纪中后期,产业革命后的英国所产生的感伤主义文学潮流的精神内核。它最直接的效应就是放开了底层平民的表达路径。卑微者的心声借由浓烈的感伤情怀得以释放,对现实的不满也由此得到缓解。此后,风靡欧洲的浪漫主义文化运动,乃至现代派文学都与之一脉相承,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即是其巅峰之作。在任何时代,青春、爱情和由此产生的感时伤事都是成长的伴生物,但在社会转型期,这种相伴相生的舞步会更加容易被人捕捉。
夏榆《黑暗纪》里的阮郎很容易让人想起郁达夫《沉沦》、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里的“我”。同样敏感、阴柔的个性气质,同样纠结于灵与肉。区别只在于,受时代之惠,郁达夫的音调声嘶力竭却可以被誉为唤醒青年的“春风”和打击士大夫的“暴风雨”(郭沫若语)。而且,个体的命运可以和国家命运嫁接在一起却并不被指为矫情。在当下,喧嚣的表达中没有人愿意倾听,甚至连自我启蒙都显得多余。于是,夏榆的意义只在于表达。《黑暗纪》的价值,或者说夏榆小说的价值,在于提供了一个书写者的精神文本。
夏榆在不同文体中描摹“黑暗”的意象,在《黑暗纪》中他甚至赋予了它世界观的意义。夏榆的“黑暗”,可以释义为苦难和无从救赎;可以解释为灵魂的自况、自嘲和自我辩解;更可以释义为一种生存的姿态。或许,待在暗处,可以自由窥视,自由探究,而自身所有的自卑感全都可以借黑暗掩盖。或许,在黑暗中锦衣夜行,是卑微者获得强大感的方式,是一种常人难以抵达的境界。